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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5章 蠟照半籠金翡翠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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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5章 蠟照半籠金翡翠5

九月, 青陵臺上花欲燃,青陵臺下車似水。

華灩坐在車裏,攬簾回望, 一時恍惚——還似舊時游上苑,車如流水馬如龍。

這翠蓋紅纓、鈿車驕馬,皆如她來時那般,轔轔過處,香塵滿地。

只不過昔日佳人,如今枯骨!

車廂晃了一晃, 溫齊上車坐到她身旁, 一眼便知她心中酸楚,攬肩寬慰道:“馬上就回家了。待回到上京,落土為安, 你也可寬心了。”

是啊, 馬上就回家了。

華灩偏頭靠近溫齊寬闊的胸膛上,忍不住鼻頭一酸, 簌簌落下淚來。

“隨波,你已做的很好,不要再去想了……”

溫齊何嘗不知她的心事?

人醒來後,便常思慮宮變當晚, 倘若她不是強制逞能,而是立馬派人出宮求援, 又怎麽耽擱了時間, 不僅連累了太子, 還叫太子妃當場身隕。

這細細如發的黑色憂慮, 如蛇似蠱鉆入她的腦中,一但翻騰起來, 便是怎麽也壓制不住的痛苦!

眼見著懷中女子身軀都在顫抖,溫齊從懷中取出一丸藥來,捏碎蠟封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將這枚棗核大小的藥拍入華灩口中,此藥入口即化,是他尋遍醫生討來方子專制的藥丸,就克華灩這思慮過重的疾病。

不過時,溫齊就感到她睡著了,便把她小心翼翼地放平在錦帳之中。這駟架馬車是昔日皇帝下旨專為同寵妃游玩打造的,極為穩當,自從前朝帝殤之後就堆在行宮寶庫裏,如今找出來,正好便宜行程。

軟紅綢緞中,華灩即使睡著也蹙著一對眉,黑發如綢,白肌如瓷,只是冷汗不停,濯冰時不時就要拿了帕子浸過冷水,再細心搽拭。

溫齊凝神望了一會兒,只覺華灩周身縈繞的氣息如低垂的烏雲,壓的人喘不過氣來。他不忍再看,扶上車窗,心中暗想,他一定會找到法子教她走出心困之境。

這時有親兵在外呼喚,道是前方有事急需定奪,溫齊吩咐了濯冰幾句,匆匆下了車架。

霞紅的簾幕隨著身影離去晃了一晃,潑灑進滿懷燦爛若金的陽光,不偏不倚,正巧照到華灩所倚的軟榻之下,倘若再多過一寸,便能爬上錦緞,暖了那白若瓷、也冷若瓷的肌膚!只是那簾幕終究是平穩下來了,陽光便也始終停在一寸之地處,然後漸漸黯淡下去。濯冰默不作聲地為華灩掩了被角,然後升起了竹簾,露出大片車窗。

窗外,山潑黛,水挼藍,翠相攙。千片赤英霞爛爛,朝陽照耀生紅光。

*

上京,二十七日的國喪期後,百姓們撤下門口掛的白幡,閉門的腳店紛紛重開營業,蕭條沈寂了月餘的上京兩市恢覆了繁華。

畢竟,人活一世總要穿衣吃飯,皇帝死了對於平頭百姓來說,倘若能為其哭嚎流上幾滴淚,已然算是忠心。況且這位行宮遇刺而薨的皇帝,在活著時也未有什麽仁政法度,反而不知饑渴地向民間索取搜羅道人丹方,即便他在登基之初也能稱一句明君,但時移日久,罔民們在日覆一日的苦熬中,只記得他晚年的“昏亂紀度、好功自是”。

隆和十八年的末尾,就在滿城雪白的靈幡中結束了。棺槨葬入皇陵,罪人清算以血償命,一切似乎都塵埃落定了。

翌年春,太子華瀟正式登基,改元長興。後人回顧史書,這短暫的十幾年是王朝最後的輝煌,史稱“長興之治”。

*

長興元年,泉州石湖碼頭,夏。

“收帆——收帆——”站在小船上的士兵手持一雙信旗,不停地向遠處緩緩駛來的船隊揮舞,同時放聲大叫。

石湖碼頭作為泉州第一大碼頭,依靠天然的長礁石為靠岸設施,平日裏見證過多如泥沙的商船流轉,只是礙於風向和船只大小,並不是所有船只都能駛入石港停靠,譬如此刻這隊風格迥異於內陸商船的船隊。

泉州市舶司及轉運司對此並不見怪,三角帆、夾板船、加上這些金發碧眼髭發濃密的船員,一望即知是西洋來華的番商。

連碼頭指揮的小卒都司空見慣了,見到商船停住在近港的錨地,番洋船員們搬了貨物運到漕運小船上駛到岸上,便利落地帶了為首領隊似的人物去了離崗不遠處的場務房中,清點貨物後捺印交稅。

只是見了長官看到貨物清單後喜笑顏開的樣子,小卒便好奇地問了一句:“大人何故如此激動?某觀這所運貨物無外乎是番子自產的香料和寶石,雖珍貴,卻也沒什麽稀奇的。”

場務長官揮退了旁人,在屋內激動地轉圈,仍覺難以抒發,於是從抽屜裏取出一只象牙煙鬥,打開方才那洋人領隊塞過來的一只小盒子,從裏面取了南洋產的煙草細細填了,點燃後深吸一口氣,徐徐吐出白煙,這才饜足地停下了下來。

“你懂什麽,史迪威可是給你舅舅送來了一份大禮!這份東西要是能呈到上京,你舅舅必能官運亨通!”煙鬥重重敲下,痛得小卒哎呀一聲。

小卒擾了擾頭,委屈道:“可是舅舅,我也沒見到什麽好東西啊!”

場務長官乜了他一眼,輕哼一聲,那方才那盒子在手上拋了兩回,然後在外甥好奇的目光中擰開了盒體,露出隱藏其下色如胭脂的膏體。

一股異香頓時在室內飄散。

小卒用力嗅了嗅,奇道:“舅舅,就是這東西?這不就是一香膏嗎?”

場務長官沒有理他,只是用指甲略微挑了點膏體,取來象牙煙鬥,將那指甲上的軟膏彈到煙鬥重,覆又用煙草填了,再探到燈上點燃,不一會兒,一股更馥郁更霸道的香氣頓時四散開來。

場務長官把煙鬥湊到唇髭下深深吸了一口氣,等那股淡粉色的煙霧在口腔和鼻腔中反覆吸收殆盡,這才陶醉地道:“你懂什麽?這芙蓉膏可是天下奇物,吸一口不知疲倦,吸兩口不知疼癢,吸三口……”

“怎樣?”小卒亮眼放光。

“……□□!”

場務長官嘿然一笑,睜開的眼裏泛著精明的光:“你說說,這樣的好東西,能讓京裏的貴人們垂青嗎?”

上京,東市,珍寶樓。

一只螺鈿漆銀的朱底盒子在眾目睽睽之下緩緩打開。

盒內盛著一塊被雕塑成芙蓉樣式的膏體,胭脂軟紅是花瓣,嫩黃珠玉作花蕊,至於那在外頭千兩白銀才得一枚的鮮綠帝王翠,在此也只好雕作陪襯的綠葉,委屈地環稱在下。

乍一眼看去,這盒東西如同傳說中珍貴無比的胭脂碧璽石,只是那傳說之物畢竟杳無音訊,但眼前之物卻是貨真價實。

“張大人,此物如何呀?”作商賈打扮的人把盒子往前推了推,笑瞇瞇地問。

被稱作“張大人”的中年男子,此刻正眼都不眨地盯著它,卻是一言未發,過了半晌,才見大如黃豆的汗珠從額頭滑落。

“啪嗒”一聲輕響,這是汗落地上的聲響。

張湯這才回過神來,掏出帕子抹了把汗,喘了一口氣,視線沈沈掃過對面:“你是說,此物能解永安公主頭疾?”

“誒,張大人,話可不能這麽說!”對面那人仍是笑瞇瞇的模樣,“某只承諾大人,吸食芙蓉膏能緩疼痛,可未承諾過能解公主頭疾呀。再說了,某只是一介小小的行商,又不是神醫!哪來的本事能治病癥,您說是不是?”

張湯不語,只是呼吸的頻次愈發沈重了。

這時侍立在旁的一對小童忽然開口,聲音是一色的清潤嬌脆:“張大人,若能向攝政王獻上此物,您的案子便也可有周圜之地。您,想好了嗎?”

張湯聞言渾身一震。

那對小童又道:“您是福建左承宣布政使司,偶爾從海商手中得到這芙蓉膏,聽聞此物有異效,不敢擅用,便特地獻上。”

“至於閩南王私吞蠶鹽錢和關稅的事,又與您何幹呢?”

張湯閉了閉眼,伸手摸向桌上那盒子,咬牙道:“好!”語罷他就把盒子往懷裏一塞,頭也不回地跑走了,仿佛這樓是什麽閻羅地獄一般。

兩個小童望著他的背影,忽然詭異地笑了起來,滿意道:“攝政王的手伸的未免也太長了,是時候該叫他痛上一痛了。”

背後那商賈打扮的男子倒了一杯清酒,自斟自酌,聞言搖搖頭,嘆道:“當今天子龍體欠安,宮中內務托付永安長公主,朝中政務仰賴攝政王,長久以往,天下人怕是只知攝政王而不知天子!堂堂大夏江山,竟叫一對異姓夫妻掌控了,可嘆!可悲吶!”

他走到窗口,俯視其下各色各異如河流般流走的人群。黃金、寶石、無數奇珍異寶,皆能在此尋到買家和賣家,這裏是上京,東陸帝國的中心。

自從胤國公溫齊一舉揮退了北蠻大軍,蠻族王帳連撤百十裏地後,在大軍班師回朝的盛宴上,孱弱的帝王喜形於色,拍著溫齊的肩膀,許諾要封他為異姓王後,即便封王的旨意遲遲未下,但民間百姓都已偷偷稱這位英武無畏的將軍為——“攝政王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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